母脾气古怪

母脾气古怪，做事始终鬼鬼祟祟，一会儿小声告诉哥哥说：别把这件事让妹妹知道了；一会儿又偷偷跟妹妹讲：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啊，千万不要告诉你哥哥啊。结果，家里老有几项阴谋在进行着，叫人活得很累。我估计，她这种性格，至少一部分是小时候的遭遇造成的。 第二次世界大战争末期的一九四四年夏天，北太平洋塞班岛的日本守备部队被全灭，美国军机B29号开始飞来日本下炸弹了。为了提高防空效率，并且保存日后的战斗人员，日本政府决定让住在大城市的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儿童，统统避难到乡下去。如果有老家、亲朋家愿意提供住宿和粮食的话，可以由家长带去避难；否则，就在校长的带领下，集体去农村地区住当地旅馆、寺院等。这一计划，叫做学童疏开。 成为学童疏开对象的小朋友，光是首都东京，就多达二十五万名了。一九四四年七月发表的计划，在两个月内匆匆实施，在九月底以前，全国已经有四十一万名学童往农村出发，东京、名古屋、大阪、神户等大城市看不到小孩了。由于美军轰炸越来越频繁，不久小学一年级、二年级同学，甚至还在托儿所的小娃娃都被送到乡下去了。 家父当年十岁，家母则八岁，分别从东京西部的中野区和东部的葛饰区，被送到福岛县和新渴县去了。如今上查有关学童疏开的资料，首先就看到：复杂的人际关系、粮食不足、语言习俗之不同、欺凌、歧视、饥饿、争夺食物、头虱、跳蚤等，一律是负面的关键词。可见，为期一年多的学童疏开，对几十万小孩来说，是地狱一般的恐怖经验，所留下的心灵创伤，多年后仍然折磨着他们。 我从小经常听母亲讲：出发之前说，去了农村天天可以吃白米饭的，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，总是挨着饿，若在田地里看到可吃的东西，马上丢进嘴里去的，管它是木棍还是昆虫。但最糟糕的是，当地农家捐献的食物，给老师们抢夺吃掉不在话下，还给他们倒卖出去了。可傻乎乎的孩子们，成排跪在冷冰冰的楼道上，齐声感谢大人慷慨的捐献呢！ 老母八岁就看透了人性，后来对任何权威都不敢恭维，对任何主义都不买账了。更严重的是，跟她同代的日本人多多少少在骨子里都有虚无主义的倾向。由他们看来，正直绝对是下策，不撒谎则会心虚。这也该说是战争的后遗症之一吧。 （：李万欣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