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无乡思也无愁三搭配

也 无 乡 思 也 无 愁(三)

同 窗 老 友 你 好 吗？

我和冯老三，对课堂上的学习没有太多的印象，记忆深刻的，除了惹祸，挨打，就是吃。对，吃货的吃。现在想起来，吃，还是那么记忆犹新，鲜活动人。难怪恩格尔系数要把吃，作为重要指标。

记得，当年人们曾经奔走相告，欢腾雀跃迎接一位新任的地方长官，理由是，每人每月定量供应的豆油，由三两提升到半斤。坊间传言，走了陈三两，来了李半斤。那时每家每户，买凭票供应的猪肉，一定要挑肥拣瘦，挑肉肥膘宽的肥肉。这种童年苦涩的记忆，真是令人酸楚悲哀。

别看冯大叔在粮站当主任，邻居啥光也借不上。有次，我到粮站买粮，买十五斤白面，我心里莫名地企盼，要是冯大叔给我称该多好啊，称给的高高的，称尺腾地弹起来。一般称白面，是用一个小一点的铁铲，从大木箱子盛白面，装到半拉铁皮桶的称上，称完白面之后，从这个铁皮桶的一边，倒入顾客自备的面口袋。一般买白面的，都有点小心眼，希望营业员能多磕嗒几下，以免有挂在铁皮桶残留的白面。所以，每到排队买白面，就能听到，咣，咣，拍打铁皮桶的声音，震天价响，不绝于耳。那天可巧，还就是冯大叔，我满心欢喜，冲他吱牙乐，可人家不认识似的，嘟嘟着老脸，漫不经心地磕嗒两下铁皮桶，磨身走了。我心中愤愤地，上回唱封资修京剧，咋不给他一撸到底呢，样吧，不给我称高高的，使劲拍两下称，能拍麻爪咋的。

每月二十号，是三台子万人企盼开资的日子，提前一天，满嘴山东口音的冯大妈又来了，这个五七大队的小老太太，隔三差五就来借钱，十八九号，不请必到，以为谁家是开银行的似的，进屋就哭穷，孩子他婶呀，先借我两块钱，倒个短呗，买点苞米面，要不断顿了。我心里老大不乐意了，哼，冯主任家也没有余粮了，还倒短呢，在冯大叔那儿买白面，使劲磕哒两下都舍不得。冯大叔是公认的一尘不染，不贪不占，两袖清风。

过两天，开资了，冯大妈来还两块钱，还送了一盘新出锅的，热气腾腾混合面山东大包子。那时候，邻居之间礼尚往来，谁家做点好吃的都互相送，头几天，妈还让我给老三家送去杠尖一碗饺子。

大概平时吃的清汤寡水，我俩每天刺挠地，就踅摸吃。冯爷说，老三你俩就长个吃心眼儿。

有一天，是夏末秋初，我俩跟几个大孩子，到东跑道尽头，说是找好吃的。那是一个很遥远的荒草甸子，那天，天特别蓝，重心逐步返升至2000美元/吨关口上方云彩特别白，白云像铺在蓝色河床里的一团团棉絮，懒懒散散，慢慢悠悠，随心所欲的漂泊，时而，像憨态可掬的哈巴狗，时而伤害社交产品本该有的属性。，像活蹦乱跳的狮子滚绣球，时而，像恋爱中拥吻的金鱼儿追逐缠绕。我们穿行在没腰深的蒿草和芦苇之中，裤脚和鞋面挂满了刺蒺藜。那天，路途真是太远了，走了很久很久，大孩子们特意说不让带女生，其实我俩都希望苏菲来多好啊！

领我们去的大哥啥都懂，管蜻蜓叫玛蛉，知道蚂蚱就是蝗虫，还会灵巧地抓住刀吏也就是螳螂，而不会被夹到手，他带我们逮住不少蛐蛐，蝈蝈，油壶虏子，用书包里作业本的纸，叠成小房子，回去，装在罐头瓶里决斗。最过瘾的，每个人都逮了好几个大扁担钩。扁担钩身体造型跟螳螂有点像，但不是一个科目，它没有锋利齿臂，温柔的像个公主。身体是应季自然的颜色，淡绿色的外罩里，体态健美，细腰大肚，大概相当于人类女性的丰乳肥臀，内衬薄如蝉翼的多层百褶裙，紧里边是乳白色，是鹅黄粉红浅绿深绿，最后是两支深紫色弹跳有力的大腿，有节奏的带动全身，上下点头颤动，就像农妇在田埂上挑着水。使人想到，西湖堤岸，浣纱归来的西施。

我们兴高采烈，每人手里拿着个一颤一颤，拜年磕头似的扁担钩，在蓝天白云下，在荒草甸子里，扯着脖子，齐声呐喊，扁担扁担钩，你挑水，我馇粥，挑三担，煮干饭，挑两担，煮水饭。喊声，在天地间萦绕。 不喊，还没什么感觉，喊了几嗓子，才觉得越喊越饿，心里发慌，肚里发虚。这时，已经是日落西山的下午时光了，饥肠辘辘的我们，晕头胀脑，还没找到吃的。

突然发现，草丛有一小片开阔地，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，刚刚收割好的黄豆稞枝，豆荚果实饱满，整整齐齐码出几堆，大片没有收割的豆枝，哗啦啦的在风中摇曳。估计，是有人冒着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险，偷偷开荒种的地。沁着油香黄澄澄的豆子，真是上苍的恩赐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先造一顿，烧黄豆野餐。

可是，没有火呀，钻木取火？那得什么猴年马月啊。领我们来的大哥，把眼镜片卸下来，冲着午后艳阳，大伙连吹带煽，忙乎得满头大汗，也没有半点火星。队伍有点骚动，有人主张，每人抱一捆回家。最后，这个意见被否定了，理由是，在农田里啃青，可以受到原谅，抱回去就是偷窃。这时，有人隐约看见远处有一个水房，只能铤而走险，试试借火啦。都知道，这块区域属军事重地，严禁火源，擅入者有蹲笆篱子危险。看大家面面相觑，我自告奋勇，我去。

疲惫不堪，我像孙达德，取来了杨子荣藏在林海雪原中的，跌跌撞撞，举着三根火柴半片鳞片回来的时候。那场面，让我惊呆了，刚才饥饿难耐，烦躁不安的人们，像有了考古重大发现，找到第二个马王堆似的，所有的黑脑壳挤在一起，围成严丝合缝的圈，黑脑壳中间淡淡飘着缕缕青烟，人们都瞪大眼睛注视中间的灰烬，在闪烁火星的灰烬里，翻动焦糊的黄豆，嘴角都在不停的蠕动，每个人腮帮子，嘴丫子，黑一块灰一块，两鬓苍苍十指黑。

空气中，隐约有草木燃烧的幽香和火烤豆类的的糊香，似乎还有久违的，我愤怒地拽住冯老三，冯老三，叛徒，你这个叛徒，告诉我，火是怎么来的？冯老三瞪着恐慌的眼睛，一边辩解一边快速蠕动黑乎乎的嘴角，像个偷吃的小老鼠，滑稽可笑。我无意往旁边一瞥，天哪，扁担钩，竟然把扁担钩都烤了吃了，我咬牙切齿，冯老三呐冯老三，你还有荤有素，就差把那酒壶带来，喝两盅啦。

后来，我知道了，冯老三是老烟民了，抽的是握手牌香烟，他身上带着火柴。怕我告诉他爷，肯定挨一顿打，也怕我要挟他，以后不敢胡作非为了。

荒草甸烤黄豆事件以后很长时间，我都不稀罕搭理冯老三了，闭上眼睛，就是他小耗子偷豆油似的，满嘴鹊黑快速蠕动的画面，那个镜头在我脑海中定格，挥之不去。可时间一久，又没办法，臭味相投，谁也离不开谁，于是，我找到冯老三，研究进青纱帐的事。因为有过冯龙大哥偷苞米的教训，我和冯老三决定，只能智取，不能强攻。我俩来到三台子北边，北铁道后边荒无人烟的一片高粱地，找到看青的老农，跟他商量，我俩想解解馋，保证秋毫无犯，进去只找一样东西，乌咪。

看青老农二话没说，一抬手，我俩楞住了，四目相对，倒是行还是不行啊？老农噗嗤乐了，我们知道，那是同意了。乌咪，是高粱孕穗期间，因感染一种黑粉菌，出现的白色的棒状物，因为不结穗，不产粒，影响粮食产量，一般情况下，在收割过程中就丢弃了。乌咪有大拇指粗，外面一层白霜膜，里面是黑色粉棒，既解渴又解饿，而且味道鲜美，现在研究表明，这是对人类健康有益的菌种。

找乌咪必须钻青纱帐，秋天的青纱帐，高粱叶子磨得像小李飞刀，我们只穿跨栏背心的身上，划了不少口子，太阳一晒，热风一熏，疼得钻心。片刻功夫，我俩就像烈火中永生，受尽严刑拷打的许云峰和江竹筠，从高粱地里钻出来透气的时候，大汗淋漓，遍体鳞伤，这时候给个特写镜头，绝对是渣滓洞逃出来的活烈士。我们的体能性实验，终于有了丰硕回报。两大堆乌咪，摆在垄头，这是我俩的劳动成果。

西边的天空，云蒸霞蔚，残阳缓缓隐落，透过云朵，五彩斑斓的光束，直射重霄。坐在田埂，迎着晚风，大快朵颐，饱餐一顿。吃完之后，不光嘴黑，半拉脸都黑了，我俩焦不离孟，孟不离焦的两个小花脸，找个清凌凌河水，喝足，回家。乌咪吃起来挺香，就是拉粑粑臭，还黑，像黑油漆似的，两头黑。

提到两头黑，在北陵公园吃黑紫臭李子，也堪称盛举。臭李子是一种生长在北陵后身，林深叶茂之处的野果子，跟它并驾齐驱的还有糖李子，都是像黄豆粒儿大小，长在树上的果实，一个酸甜，一个苦涩。但千万小心，野果类也有傍大款贴名牌的，有一种跟臭李子很像的果实，叫老鸹眼，不能吃，吃了，跑肚拉稀。

臭李子成熟之后，果实呈黑紫色，中间有小核儿，跟田野里天天儿似的，汁液饱满，酸甜可口。美中不足的是，黑紫色的果实会吃得满嘴鹊黑，连白牙也不能幸免。有时见人一吱牙，别人都会哈哈大笑，人是黑脸白牙，你这是白脸黑牙。有一次正仰脖摘臭李子呢，来个楞乎的急脾气，咣咣踹了几下树干，熟透的臭李子稀里哗啦落了下来，可怜浑身上下，另加上新买的白色跨栏背心，瞬间变成了梅花鹿。

冯老三欺骗同党，私藏军火，偷吃黄豆，蚂蚱当肉的事，一直让人耿耿于怀。苍天不负苦心人，终于来了一雪前耻的机会。

那个冬天不太冷，一场小雪，棉砂糖似的，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，空气中，洋溢着清新，弥漫着香甜。我们家离第二合作社近，经常去买大豆腐，一买就是二十块，二十块豆腐，相当于现在市场的五块豆腐吧。我脑袋扣着崭新的大铝盆，那是昨天用二十副劳保手套换来的，急匆匆往第二合作社去，晚了，就抢不上了。

去往第二合作社的路上，有一辆同行的毛驴车，一个农村老头，两手插在棉袄袖里，怀里抱个秃毛鞭子，哼哼咧咧昏昏欲睡。毛驴车上摞着几个大筐，因为路上坑坑洼洼颠簸不平，筐里散落掉下一些黑色的小粒，几个孩子跟在车后，一边猫腰捡，一边往嘴里搁，我一看，认得，黑枣哇，这可是个稀罕物，连忙凑过去捡了几个。

前面路途平坦，黑枣颠不下来了，我手拿几个黑枣，没好意思往嘴里搁。快到第二合作社门口了，马路那边，斜穿过一群咩咩叫的羊，它们过了马路，在雪地遗留下几小片羊粪蛋，羊粪蛋儿跟刚才的小黑枣，颜色外形简直一模一样，要不是亲眼看见，真就以为是黑枣。这两个东西太像了，无论是大小，形状，颜色 ，甚至皱褶，你就是一手拿一个，贴鼻子比较都不好辨认，刚才捡黑枣的孩子们几乎趴在雪地上，才将信将疑离开。

天助我也， 灵感来了。顶脑袋上的大铝盆拿下来一挟，转身回家。三步两步，窜上拐把子楼口二楼，轻车熟路推门就进，冯老三全家正在吃包子，锅里盆里桌上，摆满了韭菜馅发面包子，还有一大锅萝卜汤，屋里人吃得杠香，外边冷不丁进来一个人，满屋子热气腾腾的韭菜萝卜加汗脚头油混合味儿，能像太极神掌似的，给你推到辽航院里去。

冯老三一看我急匆匆来了，知道一定有好事，赶紧从二层小床上翻身下马，我顾不得推辞冯大妈让我尝包子，一边拉着冯老三跑，一边如此这般描述，并塞给冯老三一把刚才捡的黑枣。三儿套上飞边的秋衣，把几个黑枣全扔嗓子眼了。估计囫囵吞枣没品出啥味儿，撒腿就跑，跑着跑着，三儿突然停步，直勾勾的盯着我，我心里不禁一阵发毛，不至于有什么破绽吧，三儿 激动的来一嗓子，诶呀妈呀，这味儿太正了。

我突然觉得，戏，有点过了。算了吧，点到为止，恰到好处得了，于是委委蹭蹭地说，要不，别去了。跑到前边十多米的冯老三回头喊，蘑菇啥呢，黄瓜菜都凉了。我硬着头皮，跟在大步流星跑的冯老三后边，到第二合作社门口。地下的黑枣，哦，不，地下的羊粪蛋，竟然没了，我松了一口气，心里暗自庆幸。大失所望的冯老三，不依不饶，扩大范围，工兵挖地雷似的，低头四处寻找，也算该着，苦心人，天不负。他终于如愿以偿，品尝到了正宗极品绿色环保原生态黑枣，羊粪蛋。

事情过去之后，我没有一点，送人玫瑰，手有余香，送人黑枣，心有余悸。倒是冯老三大大咧咧劝我，没事啊，别往心里去。但以后，冯老三无论吃什么，绝对不能有人说味儿正，一说味儿正，立马撂脸。